第四章-《华胥引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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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凝和衣睡下。她的一番话,终于坚定我的信心,我想,我还是要赌一赌的。
荷塘中一池碧色莲叶,几朵刚打苞的莲花点缀其间,仆从在塘边架起琴台。我试了试音,看见君玮捂住耳朵,他不知我今非昔比,琴艺已大有长进。
我从前不爱学琴,因不知弹给谁听。师父上了年纪,每每听我琴音不到一刻钟就要打瞌睡。君玮则是一看我弹琴自己也要拿琴来弹,而我每当看见他的手指拨弄琴弦,就会情不自禁产生把手中瑶琴掼到他脑袋上的暴力想法。
此后,慕言出现,纵然我不知道他的模样,不记得他的声音,但月光下他低头抚琴的身影却从未忘记,还有那些袅袅娜娜、从未听过的调子。记得有一句诗说“欲将心事付瑶琴”,我后来那样努力学琴,只因想把自己弹给他听。
亘时二刻,日头扯破云层,耀下一地金光,我弹起宋凝的华胥调。本以为她如此刚强的性子,又戎马三载,持有的华胥调必是金戈铁马般铿锵肃杀,可乐音自丝弦之间汩汩流出,凄楚幽怨得撕心裂肺。
华胥调是人心所化,以命为谱,如此声声血泪的调子,不知宋凝一颗心已百孔千疮到何种程度。再如何强大,她也是个女子,没有死在战场上,却败在爱情里。
拨下最后一个音符,莲塘之上有雾气冉冉升起,模糊的光晕在迷离雾色中若隐若现,是只有鲛珠之主才能看到的景致。
小蓝凝望远处假山,不知在想什么。我从琴案边站起,两步蹭过去,一把握住他的手。他诧异地看我一眼。
我正要解释,君玮已拔高嗓子:“男女授受不亲……”
我说:“男女授受不亲你个头,不拉住他,怎么带他去宋凝梦中?”
小蓝没有出声。
我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。
因我已不是尘世中人,男女大防对我着实没有意义。但被君玮提醒,也不得不考虑小蓝的想法和他的女护卫执夙的想法。可除了拉着他以外,也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带他入宋凝的华胥之境。
执夙神色惊讶,嘴巴张到一半紧紧合上,比较而言,小蓝就没有出现任何过激反应,我觉得还是要直接征求他的意见,斟酌道:“我拉一会儿你的手,你不介意吧?”
他平静地抬头看我,挑眉道:“若我说介意呢?”
我也平静地看着他:“那就只有等我们从宋凝的梦里出来后,你找把剑把自己的手剁了。”
君玮说:“如此甚好,真是个烈性男子。”
我说:“甚好你个头。”
小蓝微微翘起唇角:“说笑了,君姑娘都不介意,我怎么会介意?”
他的这个笑,陡然令我有些恍惚。但此时正办正事,容不得多想不相干的东西。我拉着他纵身一跃,跳进荷塘里雾色中的光晕。如果有不相干的外人经过,一定以为我们手拉手跳水殉情,同时君玮执夙小黄在一旁和我们挥手作别,就像殉情时还有一堆亲人送行,真不知道叫外人做何感想。
光晕之后,就是宋凝的华胥之境。所到之处是一座繁华市镇,天上有泛白冬阳。远处可见横亘的雪山,积雪映着碧蓝苍穹,有如连绵乳糖。寒风透过薄薄的纱裙直灌进四肢百骸。
鲛珠性寒,我本就畏寒,被呼呼的风一激,立刻连打几个喷嚏。诸事准备妥当,却忘记现实虽值五月初夏,此时在这华胥之境,正是腊月隆冬。我哆嗦着道:“你带钱没有,我们先去成衣店……”话没说完,面前出现两领狐裘大氅。
我不能置信地看向小蓝。
他将红色的那顶放到我怀中,自己穿上一顶白色的,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模样,道:“用早饭时听君姑娘说起沈夫人救沈将军时是个寒冬,便让执夙去准备了两套冬衣,没想到还真用上了。”
我搂着狐裘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赞扬他:“小蓝,你真贴心。”
他立在一旁悠悠打量我,道:“一般贴心。”半晌又道,“穿反了。”
“……”
穿戴完毕,我同小蓝说起我的想法。我们来的这个时候,大约正是宋凝将沈岸从尸首堆里翻出来,陪他待在苍鹿野一旁的雪山山洞中。
其实一切都因沈岸认错人,虽然不能保证倘若他醒后第一眼所见是宋凝而不是柳萋萋时,会不会像钟情柳萋萋那样钟情宋凝,但,赌一赌嘛。我画了个鱼骨图进行分析,觉得第一要让宋衍派出来找寻宋凝的手下离开镇子,才能使宋凝安心留下陪伴沈岸就医;第二要让沈岸从头到尾都见不到医馆里的哑女柳萋萋,才能从源头上扼杀他们眉眼传情的可能性。
小蓝认为这很好办,把宋凝他哥的手下和柳萋萋一概杀了就万事大吉。提出这个心狠手辣的建议时他脸上一派淡淡表情,仿佛杀个把人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。
其实我也觉得这样省事,只是这是鲛珠编织的幻境,鲛珠靠吸食美梦修炼自身法力,固然梦要美好必须人为引导,但在这引导过程中肆意制造血光之灾,却并不利于鲛珠修行。换言之,杀了幻境中的柳萋萋等人,我拿到宋凝的命或许可以撑着自己再活一年半,但不杀他们,我拿到宋凝的命可以撑着自己多活三年。所以我觉得,不到万不得已,还是不要大开杀戒为好。
也许在这个幻境中,为了实现对宋凝的承诺,我终归会杀掉一个人,但这是做生意不得不付出的代价,就是所谓的万不得已。
我对小蓝说:“我们还是不要选择这么激烈的方法,用些温和的方法吧,能在言语之间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用上冷兵器呢?这多不文明啊。”
小蓝沉吟道:“照你这样行事,不嫌拖沓吗?”
我淡淡道:“谁叫我是个善心的好姑娘呢。”
小蓝没有理我,径直上了旁边的酒楼。
我问了下路人,这是小镇上最大的酒楼。
到达二楼,只有靠窗一张桌子还空着,于是坐下。
我对酒楼的靠窗位置一直心生向往,因在传说中,靠窗位置总是坐着神奇人物。如果是爱情传说,坐的不是皇帝就是王爷,如果是侠客传说,坐的不是盟主就是教主。
这些神奇人物到酒楼用饭基本上只坐窗边,修长手指端起净白酒盏,留给众生一个侧面,在传说中美仑美奂。
我前后观望一番,问小蓝:“偌大一个酒楼,为什么只有我们这处空着?”
他一边斟茶,一边抬了抬下巴。
我没看懂他的意图,揣摩道:“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位置只能由传说中的人坐,大家普遍觉得自己不是传说,所以才自动将它留着?哈,大家真是太自觉了。”说完打了个喷嚏。
小蓝腾出手来指了指一旁的窗户:“窗户坏了,关不了。”
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:“啊?”又打了个喷嚏。
他将热气腾腾的茶盏递给我,慢悠悠地:“外面风这么大,要有多余的位置,我也不愿意坐在这个风口上。”
我说:“这个……”话到此处,恰到好处地再次打了个喷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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