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山脚下搭了几座临时的急救棚,有穿着丹鼎门法衣的人影忙碌地进进出出,从三日前那场灾厄中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便围坐在外面,这群人中受伤最轻的只断了一条腿,正让药宗道友们帮忙接骨,受伤最重的则是没了整个下半身,靠在石头上剩下最后一口气。 众人坐在山阴处,山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倾斜,好似巨人正要抬起却突然静止在半空的脚,随时随地都能将这群蚂蚁般渺小的人一脚踩扁。 山体由剑宗弟子负责支撑,还能坚持一时半会,但事实上,绝大部分人已经做好听天由命的准备了。 “薛氏上下皆是欺世盗名之辈,将我们耍得团团转,到现在才看清他们真面目!”有个缺了条腿的老剑修愤愤道:“装得一身浩然正气,却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,听闻薛氏家主早在好几年前便死于非命,什么闭关破境,都是蒙骗世人的谎言!父子相残,同室操戈,果真是一报还一报!他们罪有应得!” “能逼着巨阙剑宗和玉浮宫出手,除了讨伐掩月坊,也就只剩下这一回了。就算那人有通天的本事,也绝无可能从这两个法阵中全身而退!” 有人苦中作乐地打趣:“两宗精锐倾巢而出,推平一座废城,想输都难吧?” 还有个刚从蒹葭渡回来的年轻修士搭腔道:“要我说,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太便宜他,且不谈这回的天劫,单是琅环秘境便死了不少人,把这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!” “可听说这里面有隐情……” “天大的隐情我也不想听!”老剑修将手里的碗摔在地上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。 他寿元将近,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,没有妻儿也没有朋友,活得浑浑噩噩,老而不死是为贼,这场灾劫对他来讲反而是一种解脱。然而就在摔下悬崖的前一刻,他被一对年轻夫妇救了下来,夫妇两个却当场毙命,只留下他们的孩子,站在悬崖边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成了一滩血泥,面色麻木得做不出任何表情。老剑修再也没有任何轻生的念头,生命被迫为别人延长了一截,用一条腿的代价救出了孩子。 他指着自己血肉狰狞的独腿:“我们老实巴交地修炼,从不敢起任何旁门外道的心思,什么斩龙之役,什么灵脉资源,我们根本一无所知,这天大的隐情,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?!” 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,山脚下的石头是黑红色的,悬崖上血迹斑驳,像瀑布干涸后留下的冲刷痕迹。 浩劫来得猝不及防,家破人亡只在短短一瞬之间。可他们不是受人景仰的英雄,也不是悲壮的牺牲者,他们不过是误入别人的战场、默默无名的陪葬品,连自己惨死的理由都不知道。 “他真的死了吗?”开口的是个瘦弱的女人,怀里抱着还未足月的婴儿,婴儿显得异常平静,毫无生气的小脸像一口黑井。 众人面面相觑,最后一致说了个能安慰到她的答案。 “确实死了。” 那样庞大的剑阵与符阵,他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了。 女人于是垂下眼,轻轻拍着襁褓,继续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童谣,好似在安抚她的孩子。 “真的死了吗?”有人悄悄问。 “除了一滩血,我们都没有看到尸体。”另一人回答:“而且听说在最后关头,巨阙剑宗的姜剑主转投敌营了。” “我没听错吧?!”那人眼珠子快瞪出来:“是那个姜剑主?姜别寒?他们两个不该势不两立吗?!” “真是荒唐,难以置信……” 有个白胡子老头蹲在树下,当第一缕朝霞破开晨雾时,他也恰好将鸡腿啃得一干二净,随手把骨头一扔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招了招手:“东西拿到了,就该走了。” 与他相背而坐的少女连忙起身跟上去,师徒俩绕过一株枯死的老树,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,又从树的另一面穿出来。 面前的景色不再是昏暗的山谷,而是一片柔软得像云的草地,有三两声鸟鸣,也有瀑布哗哗流淌的水声,日光灿烂但不灼人,催人欲睡。 这是丹鼎门的药谷,一片与世无争的桃源乡。 先前穿过的那株老树枯木逢春一般,洒下成片的绿荫,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。姜别寒站在树下,手里还提着那柄卷了刃的剑,神魂若失,白梨走过来的时候,他才抬起眼皮,将卷刃的剑递过去。 “你把剑给了我,你自己拿什么护身?” 姜别寒抬起手,想拍拍她的肩膀,却又忽然想起什么,最终也没有拍下去,而是半途折返,局促地垂在身侧。他应当在这等了很久,不回宗门,也不进药谷,只是沉默地站在这个微妙而尴尬的位置上。 白梨还是接过剑,这是她第二回碰剑,拿在手里依旧十分别扭,更别提她手腕上还绑着止血带。 走在前面的重阳真君转身瞥了眼,感同身受地皱起脸,好像流的是自己的血,“疼不疼啊,这伤的?” 白梨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有气无力地回答:“不疼。” 她觉得自己还是很耐摔的,抽血的时候也能面不改色目不斜视,胳膊上多一条口子又算得了什么。 老人鼻子里哼了声,显然不相信:“据我所知,扶乩琴只认自己的主人,你和它非亲非故的,它怎么会听你的话?” 琴光与扶乩琴相依相存,扶乩琴断裂后,琴光便微弱得奄奄一息,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,原主特殊的体质为它提供了一个避风的港湾,原本随时随地都会熄灭的光芒,在这个港湾里撑到了最后一刻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