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2章 完结章 下-《欢喜记》
第(3/3)页
这同时也标志着历时将近两年之久的蜀王谋逆案彻底结束,以后谁是谁非,端看后人评说了。
宋太后祟尚简朴,晚间的宴会隆重却不奢华,晚宴后,诸诰命告退。
楚夫人依旧是老迈的样子,出宫里对赵长卿微笑致意,轻声道,“多谢你。“
赵长卿不解,楚夫人感慨,“我已经很久没见阿渝开心过了。”世间至悲至痛之事,她已尝过。世间的繁华与清冷,她也经过了。转眼已是大半辈子,对镜时,发已斑白,人已老迈。人生至孤独至寂寞,身为一个母亲,她也只是想找一个能令儿子展颜的人罢了。
赵长卿忙道,“夫人,您莫误会。”
楚夫人微微一笑,与赵长卿告辞。
楚渝再来求亲是意料之中的事,赵长卿却有几分犹豫不决,苏先生笑,“未虑胜,先虑败。”
“没这么夸大。”也只有对着苏先生,赵长卿方愿吐露心事,她道,“我就是觉着,似乎不是以前的感觉了。第一次定亲的时候,虽然是被算计的,那种喜悦的感觉,我至今犹记得,现在只觉心酸。”
苏先生不以为怪,道,“彼时你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,头顶的天空就边城那么大,楚渝之于你,优秀的令你难以想像,这种就仿佛一个穷人出门捡个金元宝。如今你该见的也见识过了,如楚渝这样的人,帝都并不罕见,你自身已不缺银钱,就是出门捡个金元宝,或者会让你忆起先时穷困时的日子,自然心酸。”
赵长卿轻轻叹口气,苏先生道,“这有什么好发愁的,男人么,也就这么回事儿。喜欢就应下,不喜欢就算了,以后找更好的。担心也不必,楚渝再敢算计你,你只管弄死他。就算以后他倒灶,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是,像穆十五,小小庶子,卖爹卖得一把好手,到头上还弄了个王爵做。怕什么?没什么好怕的。”只有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才会觉着怕,如赵长卿,本身已够强悍,完全无需担心。
“先生,当初你怎么就嫁给阿白的父亲了呢?”
“第一个嫁的男人聪明太过,后来我就想嫁个笨些的,好驾驭,不料笨的太笨,也不大好。在一起两年多就翻脸了,我从他寨子里出来才发现有了阿白。”苏先生道,“后来觉着,男人也就这么回事,便没再嫁了。”
赵长卿买的院子就在隔壁,她与苏先生是邻居,有时想出来清静几日,便打着与苏先生交流学问的名头来这院子住几日,一应东西都是全的。
月光如洗,赵长卿命永福取来笛子,赵长卿一见是紫玉青云,不禁问,“怎么把它拿来了?”
永福道,“红儿收拾着带来的。”
赵长卿险忘了身边的奸细小侍女。
紫玉青云便紫玉青云吧。
这把笛子赵长卿用得少,不仅是因为它的珍贵,其实以往赵长卿根本不知道这笛子的价值,只是,先时她每次看到这笛子都会想起楚渝,进而伤感,便将此笛密密的收藏起来,鲜有再用。
如今再见此笛,赵长卿心下一叹,横在唇角,静静的吹起一曲。
这曲子只是赵长卿随意吹奏,赵长卿最不喜《祝青云》,不知不觉间,偏生就吹了一曲《祝青云》。那样欢快的的曲调,真似她此生懵懵懂懂的少女时期,哪怕被算计,那一段日子,仍是欢喜的令人心脏发酸的岁月。而后楚家出事,赵长卿的曲调跟着一变,极致的尖锐与绝望,夜空中的月华似乎也跟着一黯。
或许是这夜晚太过安静,赵长卿忘情的吹着笛子,太阴星高悬夜空,亮的出奇,赵长卿手中的紫玉青云似乎染上一层淡淡月华之光,她的魂魄似乎也伴着哀伤的笛曲穿梭在命运的光阴之中。
是谁?
是谁在哭,是谁在怨诉?
床间形容枯槁的少妇已然奄奄一息,却陡然尖声道,“母亲!若我死了都不能叫你们开怀,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你们满意了!”
“你在胡说什么!你这个冤孽,冤孽!”妇人哭诉着什么,眼中却没一滴泪,只作个哭诉的模样,扑过去拍打在床间的少妇两下子。
还是边儿上男人劝道,“姑妈,长卿是病糊涂了,她病糊涂了,你别听她的病话。”
另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亦道,“娘,表兄说的在理。姐姐实在病的厉害了。你看,姐姐的眼睛都阖不上了,快帮姐姐阖上,让姐姐睡一觉就能好了。”
那男人猛然起身,略带一些惊色的望向床间,妇人也呆了,接着直起身子,摸一摸少妇的颈间,再摸她的脉,陡然又是一声嚎啕,“我的女儿啊——我的女儿啊——”
“赵长卿”终于想起来了,啊,这是她的前世。
她死后的前世。
此时再见凌氏等人,那种感觉,实在令语言难以形容。
她终于死了,活着时凌家亏待她,死后凌家做足面子,寿衣葬器不是上等之物,也很配得起凌腾官员的身份。
满屋满院满眼的白,凌腾惺惺作态的在陵前守着,以示对发妻的深情。赵蓉也在哭,心里担心的却是与凌腾的亲事,凌氏称病了,在家躺着用药。赵老太太身子是真的不大好,与赵勇道,“这孩子去了,也算解脱了。”
赵勇劝母亲,“母亲如何说这样的话。”
赵老太太落泪,“我说的是实话。这辈子的苦吃尽了,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。”
赵勇又是一阵劝,赵老太太打发儿子,“你媳妇身子也不好,你过去瞧瞧吧。阿蓉一个姑娘家,就是给长姐致哀,也不必总是过去,凌家来往人多,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,不相宜。”
赵勇皆应了,服侍母亲休息后,方回了自己房里。凌氏正在炕上躺着,见着丈夫问了老太太几句,便说起赵蓉的亲事来,“姐姐过身,妹妹嫁过去,也不是没有。”
赵勇勃然大怒,“长卿还未入土!你这当娘的也太迫不及待了!”凌氏转身便呜呜呜的哭了起来,辩白道,“我为的是哪个,长卿是咱们的闺女,难道阿蓉就不是了。”赵勇没的心烦,起身出去了。
丧礼尚未结束,便传来了蛮人攻打西平关的消息。赵勇身为卫所百户,每日都要训练以备战事,城中人心惶惶。赵长卿的丧礼便在这人心惶惶中虎头蛇尾的结束,灵柩要出城安葬,可如今战事时期,不得随便出城,只得给足香油钱,暂且寄放在平安寺。凌腾急着回帝都,他是官身,想出城是不难的。赵蓉找到他,问,“我们的事怎么办?”
凌腾揉一揉眉心,“阿蓉,我在妻孝间不可议亲,不然定有御史参奏。我们有什么事,若说亲事,自然是父母之命,媒灼之言。”
赵蓉问,“你走了,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会回来的。”凌腾摸摸赵蓉的秀发,道,“阿蓉,我是官身,一言一行都不可逾礼。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,我,我总是等着你的。”
赵蓉走后,凌二太太便开始抱怨,“十八|九的大姑娘,不去寻婆家,成日过来跟姐夫说话,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?”是的,她反悔了。长媳一死,好几个不错的人家与她打听儿子续弦的事,个顶个的比赵家强。不是她势利眼,她就这一个儿子,自然要为儿子的前程考虑。赵家有什么,一个小小的百户而已。
凌腾走后没多久,有关战争的消息漫延在整个边城的角角落落,到底边城离西平关还有一段距离,西平关是平安的,边城便是平安的。
赵蓉无所谓战事不战事,她只关心凌腾的消息,凌氏上门时,凌二太太的态度逐渐变得冷淡。凌氏不傻,她觉的出来,可是,她想促成次女与侄子的亲事,哪怕面对凌二太太的冷淡也只得忍了。
凌氏并没有忍太久,转眼一年过去,凌二太太极快的在边城给凌腾定了一家富户女做继室。听到这个消息,凌氏赵蓉如遭雷亟。
可是,连伤痛的时间都没有,西平关岌岌可危,卫所兵马皆要调往西平关,城里许多人准备出城逃难,整座城似惊弓之鸟。在这个时候,连赵蓉也顾不得爱情。赵勇叮嘱凌氏,“出城时一个人头十两银子,能走的都走,带着孩子们带着老太太,还有家里的家底子,你也都带着。”
凌氏哭成一团,“让长宁带着老太太和弟妹们走吧,我陪着你。”
赵勇道,“长宁已经成丁,出不了城,赶紧收拾细软,跟岳父他们一道,快走。若边城平安,日后再回来便是。我听说岳母有甘肃府的亲戚。”
满城尽是哭别声。
老太太最终没走,赵老太太道,“我腿不成,家里还得有人看家,让你媳妇和孩子们先出去避一避。平安再回来。”老人家年纪大了,路上怕是支撑不住。
赵勇要带着赵长宁去卫所,之后再未回来。赵老太太一人一老仆在家,焦灼恐惧到极致,反是平静,在平静中一日三餐,念经祈福。
只是,城破的比想像中要快,满城焦土火光,血流成河。西蛮人抢走一切能抢走的东西,杀掉一切能杀光的人,追逐着东穆的残兵散勇直至一处庙宇。
平安寺的朱红庙门早已不知去像,庙中横陈着僧人与百姓的尸身,一行七八个侍卫护卫着一位年轻的将军退至庙中。蛮人极快杀来,挥舞着沾血的刀枪嘴里发出“哟喝哟喝”的声音。那年轻的将军忽就大笑,抹一把唇角的血迹,高声道,“今日为国战死,马革裹尸,亦当快哉!”
诸侍卫道,“愿与将军同生共死!”
战争之中,人与丛林野兽没有任何区别。
诸人力战而死,那蛮人头领此方驱马至年轻将军的尸身前,挥刀斩下那将军的头颅,挂在鞍侧。
“赵长卿”望着那挂在鞍侧的头颅,心下猛然一痛:是楚渝!楚渝前世竟然是这样死了吗?看来,赵蓉当初的话是假的。
蛮人搜查整个寺院,值钱的东西通通挂在身上带走,一直至一处低仄的房屋前,屋里什么都没有,独独停着一俱棺材,是她的棺材。
蛮人没放过这棺材,合力撬开棺材板后,里面的尸身已腐,蛮人将陪葬之物一抢而空,高声欢叫着离去。
夜晚慢慢来临,如今的边城,已是一座死城。
待天明时,天空的秃鹫会出来寻找食物,成群的盘桓不去。
过了几日,终于,正殿观音座下微微一动,竟开了个两尺见方的洞口,在地宫里劫后余生的僧人一个个的爬出来,对着满院的破败与死亡痛哭失声。
这个时候,僧人们也顾不得烧香拜佛,均急惶惶的逃命去。唯剩下一消瘦青年与一老僧,老僧问,“施主不走么?”
那青年容颜消瘦,仍旧带着几分斯文,模样亦令“赵长卿”惊诧,是夏文。夏文苦笑,“走到哪儿还不一样,大师呢?”
老僧一笑,指指满院尸身,“皆是需超渡之人。”
夏文与老僧用布巾覆住口鼻,开始收拾院中尸身,不过是抬一起烧掉罢了。夏文见到无头将军的尸身,对老僧道,“这里有好几具军人的尸身,唯这具头颅被割,想是应别有身份。为国战死之人,总要入土为安方好。”
老僧叹道,“这也好。”
让夏文意外的是,他还在庙里发现一具散乱的棺材。老僧叹道,“是以前一户凌施主寄放的,可怜里面的女施主,未入主为安,反遭如此劫难。”单掌竖起念一声佛。
夏文道,“正好,把这位无头将军放在棺材里,也好下葬。”
老僧道,“女施主可怎么办?”
夏文道,“一道安葬就是。事急从权,大师也不要计较太多了。”
老僧又念一声佛号。
夏文将无头将军的尸身搬到棺材旁,将这尸身与那腐烂的女尸合放棺材之上,重新合起棺帽,就地挖了一个深坑,合老僧二人之力,将此棺材葬入坑内。
老僧念了几遍往生经文,对夏文道,“施主行此善事,将来必得善报。”
夏文叹,“西蛮那些畜牲杀了这么些人,不知何时得报应!”
老僧道,“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,凡是恶业,皆有报应。”
两人说着话,又去将几个侍卫搬来,在旁挖坑一道埋了。两人正在干活,听到外头有动静,皆立刻停手,敛气屏声,只是,依旧被人发现,好在是自己人。
一个声音道,“这庙里还有人。”
接着,出现几个男女相扶之人,看模样打扮皆是汉人。夏文手里握着锄头,道,“你们是……”
“城里活着的人不多了,我们要往东南去,经过庙前,见有烟火光,你们要不要一道去。”问话的人身着破烂盔甲,瘦得似麻杆,眉眼灵活,并不似当兵的。
夏文道,“还有许多人未埋呢。若不早些处理了,过些天必有瘟疫。”
有一脸上微破相的妇人道,“满城皆是死去的人,凭我们几人的力量,根本处理不净。倒不如先随我们奔东南去,将来东穆国收复边城,百废待兴时,你再回来,也能为边城尽一份力。你现在就是累死,也干不完。”
最终,夏文与僧人随这行人一道东去。
这行人并不多,一对姓苏的母子,一对姓宋的兄妹,尤其宋姑娘看着眉眼呆滞,除了很听兄长的话,对外面世界无一反应。夏文通些医术,想来应是失魂症。接着是一对姓赵的兄弟,名子也有趣,哥哥叫梨子弟弟叫梨果。加上夏文与老僧,共八人,向着那遥不可知的东南方,逃难而去。
第(3/3)页